小剪刀
杭州有纯手工打制的小剪刀,二十元一把,很锋利。我是听人说的。他只是从杭州路过,不在意的就买了一把。像湖北也有这样的地方,我是没见过。不算闭塞,二十好几的男子养成闺女,生性腼腆,极少出门。好不容易出门竟带回一把剪刀。偷偷用报纸裹了一层又一层,才敢藏在屋里的角落里。
二叔家的丈人老了,听说能求耶稣发慈悲开门请灵魂上天堂。驼子哥邀了他一起,说他干净。外表也没见他多干净,只是好穿白西服,头戴一顶浅黄的草帽不伦不类的倒有些恶心人。村里的丫头、媳妇喜欢,光瞅着他一张好看的脸的份上,走过他家门前,或扭了扭屁股,或抛了个媚眼余光,也有小声唤他光定哥的,更有一些婆姨站在远处吃吃地笑,只是不敢调侃也不敢打趣。都知道他单身汉一个,又没些手艺,见着如意的人倒有些巧话。可这时代,偏偏狼多肉少,只听说有娶不到,就没听说有嫁不出去的。没人敢应承他的媒事。
光定和他的驼子哥去到二叔家,苦着脸在胸前划着十字祷告了一番。二叔家的婆姨要给教堂捐些善款,二叔要上庙里。两人僵持不下,光定走过去,一边跪下一边划着十字说,不如家里做祷告,庙里做法事。
二叔家的闺女有些智障,恰恰路过。看着光定一笑,光定一愣。直到光定回到家,还是没能收回魂。小瞧着那丫头,心想是对他有意思。呵呵一笑,上床睡了,连袜子也没脱。
二叔是个假道学,婆姨是他舅舅家的表妹。亏得乡下查得不紧实,不然就近亲嫁娶,肯定是犯罪的。生了个傻丫头,平常关在家里不许出门,怕丢人现眼。
二日一早,光定不等鸡叫,自收拾一番,拿出小剪刀小心地刮净胡子,也扫了一下脸腮。悄悄搽净又藏好。急急去到驼子哥家,从门缝掏开门栓。驼子斜瞥一眼光定,然后说:“我说你小子今日个怎么这么早”。光定呵呵陪笑。
上午,二叔家走完丧,光定和驼子就在那里陪着劝生祈祷。婆姨陪二叔上庙里张罗法事事宜,他家人丁单薄,村里来祭奠的人走完,只剩下几个和气的邻居帮着收拾,另有一个二叔婆姨的姐妹帮着打点安排吃饭。灵屋里只剩了光定和傻妮子,驼子哥喝得有些多,跌跌撞撞回自家去了。只见那妮子笑呵呵地凑近光定闻了闻,光定一动不动地看着她,蹙着眉问,“干什么?”
傻妮子笑着说,“喜欢”。
光定一愣,不敢吱声,抽了一下鼻子,两手举着隔开将要扑到他身上的傻妮子,“我,我尿尿。”慌慌张张奔向远处的简易茅厕。
光定尿完,长出一口气,心头闪过傻妮子的笑,干净纯洁,“不就是傻点吗?也挺好的。”心里正想着。忽然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他的xx。他一惊,忙退向身后。侧边的傻妮子笑着喊,“喜欢,喜欢。”
光定的脸红得跟烧炭似的,傻妮子凑到他跟前,“你叫光定,喜欢,喜欢。”
光定看着傻妮子,不好意思起来。他走一步,傻妮子就跟一步。直到他吃过饭,傻妮子被她姨娘又骗去关起来,他才脱身离开。
好几日,他魂不守舍,终于想要去看傻妮子,他带了一个苹果,夜色渐浓,他走近关傻妮子的单间木屋子。他听见屋子里传来傻妮子打喷嚏,抽鼻子的声音。深秋时节,夜有些凉,不知道她一个人会不会打被子?光定被自己突然涌出的同情和关心吓倒。悄悄转身离开,走几步,又折转回去。猫着身子,轻轻叩了两下木板。
从木板下伸出两根白晰的手指,缝隙太小,光定的苹果也没法塞进去。只好,光定一点一点向外抠着土,傻妮子一点一点向里抠着土。一盏茶的功夫,就出现一个小猫儿洞,光定的苹果正好塞过去。
递苹果的时候,傻妮子握了光定的手。那只手伸进光定的胸膛,也握住了他的心。
没有说话,光定起身离开。
从此,每天光定都来陪会儿傻妮子,有时带些零食,不说话。有天光定竟然坐在傻妮子的木屋子外,直到凌晨鸡叫。
二叔家一直没发现傻妮子的秘密,是因为他们把她省略掉了。每天从门洞里递进些饭菜,隔段时间才去屋内打扫一次卫生。
终于被发现是在冬至,那天天气很暖和,二叔家的婆姨看到多出来的果核和瓜子壳,又看到那猫儿洞。二叔气得把傻妮子的头打破了。扬言要是捉拿到那偷腥的贼,一定生吞活剥。
光定在家避了好几日风头,约好要用自己的小剪刀为傻妮子剪脚指甲的,见不着傻妮子,心里空落落的,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来。
终于寻到驼子哥,知心交底的全说了。希望驼子哥能出个主意。驼子哥说,“他家守着个傻妮子没什么用。不如约出来,你和那傻妮子生米煮成熟饭,他家就奈何不了你。”
想想也是,光定同意。与驼子哥合计着找个由头让二叔家婆姨把傻妮子带出来。还是借了耶稣的光。驼子哥劝二叔的婆姨带傻妮子上教堂做祷告,说主兴许会可怜这孩子,让她好起来。
小树林里,光定再见着傻妮子,她没有了那纯洁的笑,两眼也失去了神采,头发枯槁,身子瘦削得可怜。
光定先握住她的肩,然后一把带入怀,“傻妮子。”
她挣扎了一下,身子软在他的怀里,泪顺着她的腮流下。
一间小屋子里有他事先铺好的床铺,他要了她,温温柔柔的。
他给她剪了指甲,又为她穿上鞋袜。
他牵了她一同到二叔的婆姨面前。那个泼悍的妇人奔上前狠狠扇了傻妮子一个耳光。傻妮子被带走,不几天就死了,投水。
二叔家也没有追究光定的罪责,啥事都不提。
光定找了个正经活,在寿品店给人专裁寿衣,用他那把小剪刀。
村里的丫头、小媳妇再没正瞧过他一眼,急急走过他身边,眼里满是鄙夷。
世上再剩不下洁白,如傻妮子的笑,那一声“喜欢”,干干净净,也入了土。 <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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